气温倏忽低了很多,从炎热体感摆脱出来的人们都很不习惯,带着欣喜甚至娇嗔的口吻埋怨老天没给准备。
过大桥去江北,想看看丰收的模样。江北农田更大面积,稻子黄了,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沉甸甸垂下来,依然挺立。田地四下无人,田边停着两台收割机,不知道是还没到收割的最佳时机,还是正在休息。
天阴沉大风,冬日多鸟栖息的湖还空荡荡的,它们还在北方吧。野地田间有鸟飞过总是很惹眼。有白鹭那样高大优雅的,也有小小黑色躯体带着些白色花纹的奶牛鸟。
今天看到很多鸟飞得好吃力呀,不停扇着翅膀,行进速度却很低。为它们找原因,是风大逆向飞行吗,还是秋天果实多吃得太胖了呢?不管,它们还是勉力高飞着,时而带走一声脆生生的鸣叫。
村镇里人好稀薄。偶有过往的中年人骑车而过。农妇手拿小篮,里面是刚摘的新鲜蔬菜吧,为晚餐做准备吗?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已经换上了长袖秋装了,骑着漂亮的儿童自行车摇摇摆摆却无畏地冲过来。更多见的是看不出放养还是流浪的狗狗跑来跑去,是不是还呼朋唤友。
周日晴朗得刺眼。大银杏树叶子还浓绿着,只朝阳的那棵有点泛黄。昨日田边小银杏树被支架撑着,风中叶子已零零落落,支架也摇摆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旷风大树也早入秋吗?
十来岁小女孩在小广场上骑单车,漂亮地倾斜急转弯。不过瘾,于是把单车扛上台阶,从顶边窄窄的陡坡往下冲。帅气成功。我站到台阶顶想等她再来,没等着。
继续读马洛伊·山多尔的《烛烬》,跟着他的文字怀念一些已经不再被传颂的高贵品质,怀念那战争前美好的老时光。他和他的故事里充斥的是理想主义的贵族精神。
故事如果用那些几分钟读完什么书的梗概来说,是个很老套的爱情与友情的三角故事。但在作者笔下,故事的发展是像侦探推理一般,或者如法庭审理的步步推进。从俩人友谊,写到各自家庭,再写到年轻时不用的生活方式,此后是一个结婚了但三人如同家人般几乎天天在一起。
嫌隙不是没有,只是没有被重视,或者说没想到会导致后面的分离。猎枪瞄准,错失时机,不辞而别,以及之后才发现的新的秘密。他们的情感被搁置了四十一年。但他们依然惦念。而亨里克花了四十一年阅读和思考,他想为自己的价值观找到事实的依托,他想心安。
在他们的贵族信念里,最重要的是忠诚。对家人忠诚,对朋友忠诚,对皇帝忠诚。他们冷静,无论欢喜悲哀,冷静才是体面的。所以,即使受到背叛的伤害,他也只能以沉默去忍受。
还有他们要相互尊重。即使对方是个小孩子,是自己孩子的小伙伴,他们也以平等的姿态对待他——认真握手、交流,作好与他荣辱与共的准备。
他尊重克里斯蒂娜的坦诚。蜜月时,克里斯蒂娜提议在一本笔记本里将不好开口的话写下来,为双方深入坦诚沟通。在康拉德逃走的那天,亨里克发现克里斯蒂娜没有把日记本放在俩人共享的所在——日记本不见了。
克里斯蒂娜死后,亨里克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这本黄色天鹅绒封面的日记本。他把它收藏在抽屉里,直等到康拉德时隔四十一年再来庄园,俩人对坐而谈。
他说,我从来没有打开过绸带,因为没有克丽丝蒂娜的书面许可,她没就这件遗物留下遗嘱,甚至无法知道这本自白书是她从另一个世界寄给我的,还是寄给你的?真相很可能就在这本书里,因为克丽丝蒂娜从不说谎。
他问,你想我们一起读克丽丝蒂娜捎来的消息吗?。康拉德说,不想。他再问,你是不想,还是不敢读?康拉德沉默了几分钟,说,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康拉德在听到亨里克说起,克里斯蒂娜在他走后也赶到他的房子里,说他,胆小鬼。他内心一定更加愧对克里斯蒂娜。他无论如何都是背叛了的,挚友或情人或两者皆。
我猜他无法忍受这种背叛感,所以选择逃走,哪怕逃走其实是最大背叛量。我猜他在紧要关头不愿背叛朋友,所以除了逃走无法忍受当前。我猜他——这个另一类人,这个爱音乐会被艺术感染而激荡的人,选择背叛克里斯蒂娜也实在痛苦。他只能远走。
他去到远东,去到热带——这正是走前那晚与克里斯蒂娜讨论的那本书写到的地方。
我喜欢那种对话的简洁和沉默,那不仅是深沉的关怀,也是了解、信任、坦诚和克制。他和乳娘之间的对话如此,他和康拉德之间的更是如此。
他和乳娘在康拉德来之前:
她走到将军跟前,躬身吻了一下那憔悴衰老、布满皱纹和色素斑的手。“答应我,”她说,“不要过于激动。“我保证。”将军平静而顺从地回答道。
康拉德走后,乳娘在长廊尽头等着亨里克:
“现在你感到平静些了?”乳娘问。“是的。”将军说。
将军看着克里斯蒂娜的画像被拿掉的空缺处说:
“那幅画,”他说,“现在你可以把它挂回去了。”“好的。”乳娘应道。“没那么严重。”将军说。
“我知道。”“晚安,妮妮。”“晚安。”
是的,没那么严重。当他俩都以自己的方式背叛了克里斯蒂娜之后,也就是互相宽恕的开始。他说:
人们不仅只用死亡回答,尽管死亡是一种理想的回答,但也可以用活下来回答。我们两个都活过了这个女人。你逃跑了,活了下来;我留在这里,活了下来。
我们两个都活了下来,怯懦或盲目、愤怒或明智地活了下来,这是事实。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们活下来是有原因的?难道你没有想过,到头来是我俩对她欠下了某种来世的责任?
她毕竟比我俩更完美一些,更有人情味一她更完美,因为她死了,换句话说,她对我俩做出了回答,而我们却活了下来,这个没有什么好美化的。这就是事实。谁活过了别人,谁就是背叛者。
我们觉得,我们应该活下来,这个也没什么好美化的,因为恰恰是这个要了她的命。
她死于你的远离,死于我留在这里却不理她,死于她生活中最亲密的两个男人都比一个女人所能忍受的程度更可鄙、更自傲、更胆怯、更虚夸、更沉默,我们用活下来出卖了她。
这就是真相。
四十一年的隐居和沉默,最后几乎释然了,但两个朋友也就此分手了。这是作者对过往盛世中美德的留恋吧。译者也说,他的精神世界在我们拜物小时代的人们看来,距离有点远,与我们的生活格格不入。但他很动人。
如同许多在这个无信任和道德要求的嘈杂中生活的人们,已经无法相信文明,无法相信善良,无法相信那么多普普通通的美好来了。连那封遇袭身亡孩子的父亲写的那封感人肺腑的信,都怀疑是伪造的。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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